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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周日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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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周日雙更

即將走出明溪院時, 沈晗霜想到了什麽,停下腳步。

她不能就這麽一聲不響地離府,家裏人會擔心。

見春葉放下了手中的事, 正朝自己走來,沈晗霜柔聲同她說:“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讓外祖母她們不用等我用飯,也不用擔心我的去向。”

“要讓人套馬車嗎?”春葉問道。

沈晗霜想了想, 心底隱約有某個猜測, 便說:“應該不用。”

春葉有些猶豫, 但她知道自家姑娘做事有分寸,便也沒有多問,只是忍不住道:“那姑娘早些回來。”

“好。”沈晗霜笑著應下。

她這才繼續往府門外走去。

方才翻看話本時,沈晗霜有些心不在焉, 但這會兒已經知道自己即將去做什麽了,沈晗霜心底便平靜了許多。

她並不急著趕去某處,步伐一如平日,神色間也讓人絲毫看不出她此時的心中所想。

其實沈晗霜現下也並未在想什麽。

和外祖母、爺爺他們一起在雲松齋的庭院裏挖酒時, 沈晗霜曾在心裏想事情,和爺爺下棋時她也並非完全地專註於棋盤間的變化,方才拿著話本時沈晗霜更是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

但現在,她心裏其實沒有存著任何念頭。

即便她還並未決定好是否要去看祝隱洲想帶她看的東西。

邁出明府大門時, 沈晗霜果然看見斷雲正站在一輛馬車旁, 等在府門外不遠處。

祝隱洲昨夜留了字條約沈晗霜在東城門外見面,而他也的確像沈晗霜猜測中的那樣, 提前安排了人在明府門前接她。

斷雲並未讓人去向她通稟過, 應也是有意為之。

不問,也不催, 只讓她自己決定是否要去赴約。

若她始終沒有出府,斷雲應會就這麽回去覆命。

而斷雲並未喬裝打扮,明府門前的家丁不難認出他是祝隱洲身邊的人。

早在沈晗霜看見斷雲之前,外祖母和爺爺、舅舅他們便應已知道,斷雲是奉了祝隱洲的命令在此處等著接她。

只要她登上那輛馬車,家裏人便能知道她的去向。

沈晗霜走出明溪院前便已想好,無論要不要隨祝隱洲去看他想讓自己看的東西,她都要去東城門外與他見一面。

有些事,她想當面確認。

沈晗霜朝斷雲身旁的馬車走去。

一直密切關註著明府大門那邊的斷雲早已看見了太子妃的身影,見她終於朝這邊走來,斷雲才松了一口氣。

太子殿下黎明時分便等在了東城門外,斷雲也是那時就開始等在明府大門外了。

本意是擔心會錯過太子妃出門的時機,可一直等到現在,斷雲差點就以為今日殿下等不到太子妃了。

等太子妃登上馬車後,斷雲的心才放下了一半,他駕著馬車往東城門外去。

太子妃願意上這駕馬車,只意味著殿下今日能見到太子妃一面,還不代表著殿下能順利將太子妃帶去樹屋那邊。

斷雲知道殿下為了搭建那座樹屋花費了多少心思與精力,若它只能是一份永遠送不出去的禮物,便太可惜了。

為免顛簸,斷雲一直將馬車控制得很平穩,他卻忍不住暗自想道:

若太子妃見了殿下之後說哪裏都不想去,再讓殿下以後都別再去打擾她,那殿下恐怕是徹底沒機會重新娶回太子妃了……

不行!不能這麽想,還是得盼點兒好的才行!

斷雲按下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

須臾之後,從明府大門裏走出了另一道身影,靜靜地看著沈晗霜乘坐的馬車越行越遠。

是明述柏。

他今早便知道太子的手下等在府門外,看樣子是來接人的。

一整天下來,沈晗霜都沒有要出府的意思,明述柏以為她不會去。

可在晚霞最美的時候,明述柏還是看著沈晗霜走出了這座府邸,離開了他們共同的家。

她去見祝隱洲,是為了徹底斷了他的心思,還是要……

明述柏不願深想。

*

馬車內。

沈晗霜不知道明述柏今日一直留在府中是因為他想要親自確認她會不會去見祝隱洲,也不知道坐在車外的斷雲正在替祝隱洲忐忑些什麽。

她掀起了右側的車簾,安靜地望向車外。

白日的熱鬧與喧囂已經逐漸平息,無論是街邊的攤販還是沿街叫賣的貨郎都即將結束今天的生意,準備踏上回家的路。

馬車緩緩經過一條小巷時,沈晗霜看見一個有些眼熟的,穿著粗布衣服的中年男子。

他正姿勢放松而隨意地坐在臺階上,一枚枚數著自己手心的銅板。在他身旁放著的,除了他每日用來做糖人的那套物什以外,還有一份用油紙和紅色細繩包起來的點心。

幾年前,沈晗霜常會和明姝雪一起去他的攤子前買糖人。因為他能用糖漿畫出各種各樣漂亮的花朵,既讓人舍不得吃,又讓人一看就覺得肯定很好吃。

明姝雪曾問過他為何能畫出那麽多花來,他說是因為在家中的小院子裏為他的娘子種了不少花,見得多了就會畫了。

沈晗霜那時便常在糕點店裏遇到他,說是做完生意賺了錢便想給娘子買些她愛吃的糕點回去。

過了這麽多年,這對夫妻的生活應還是平順而幸福的吧。

沈晗霜不由得想道。

一路上,馬車經過了許多街道,沈晗霜便也途經了許多人充滿煙火氣的瑣碎生活。

從書局出來時埋頭看書險些摔跤的書生,找爹爹撒嬌想買飴糖的小胖墩,腳步輕盈、眉眼帶笑的妙齡少女,一對慢慢並肩走遠的老人……

每個角落都有人正在好好生活著。

真好。

沈晗霜無意中瞥見車內矮桌上放著的甜白釉茶壺和茶杯,隨即放下車簾,收回目光。

她用手背探了探茶壺外面。

斷雲不會清楚她於何時出門,不知在明府外等了多久,但茶還是熱的。

沈晗霜倒了半杯茶水,光是嗅到那陣微微甜潤的清香,還不必嘗,她便知道這是自己秋時慣飲的花茶。

不知想到了什麽,沈晗霜眼眸微垂,靜靜思忖了幾息。

馬車駛出了東城門,不久之後停在了一處靜謐無人的地方。

沈晗霜掀開帷簾走出馬車,便看見祝隱洲正長身玉立於一棵滿樹黃葉的古樹下,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

他正安靜地凝望著她。

在他手中,還有一束不知從何處摘來的鮮花,其中很多花都不是這個時節會有的。

這應又是他從話本裏學的。

沈晗霜神色如常地走下馬車,祝隱洲已經走近,停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

“你來了。”他先開了口。

聲音裏蘊著讓人難以忽視的溫柔與慶幸。

已經將太子妃接到了殿下面前,斷雲適時退下,留殿下和太子妃單獨說話。

雖然他也很想知道太子妃是否會願意與殿下一起去看那座樹屋,但該有的自覺還是得有。

祝隱洲將手中的花束遞給沈晗霜,溫聲道:“我記得你喜歡看這些花。”

沈晗霜擡眸與他對視,卻沒有接過那束花。

“殿下在字條上說有要事相商,不知是公事還是私事?”她問。

祝隱洲如實道:“是私事,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沈晗霜:“既是私事,我應該可以拒絕?”

“對,”祝隱洲眉目柔和地頷了頷首,“你隨時都可以拒絕。”

“若你不願隨我去別處,我可以送你回明府。”

即便心底再掙紮不安,他也不願意勉強她。

“但你還是不會死心,對嗎?”沈晗霜繼續問道。

祝隱洲靜了靜。

他不願意用違心話騙她,聲音微沈:“我不想死心。”

祝隱洲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做到對沈晗霜死心。

但無論是否能,他都不想,不願意。

“可我已經死心過一回了。”沈晗霜聲音平靜道。

“和離之前,你也並未對我這樣過。”

祝隱洲的神色晦暗不明,聲音有些啞:“對不起,那時我不知你對我……也不明白我自己的心意。”

“那你現在便能確定自己的心意嗎?”

沈晗霜的確不明白,便問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等你再發現其實一切都只是執念、不甘心或是習慣作祟時,再推倒現在的這些嗎?”

“感情不是兒戲,我不想陪你一次次走錯的那條路。”

祝隱洲與她說了他的想法,沈晗霜便也與他說了自己的。

“我確定,我心悅你。”

知道這個問題的分量,祝隱洲鄭重地答道。

“過往種種,是我虧欠了你。但今後,我不會重蹈覆轍。”

沈晗霜沈默了幾息,一字一字清楚地說道:“我可以相信你當下的心意,卻不會相信你說的以後。”

祝隱洲不是習慣於感情外露的性子,也沒有在這種事情上欺騙她的理由和必要。他一次一次地說心悅於她,沈晗霜並非不信。

若是再往回數一兩年,回到沈晗霜對他的感情正深,心緒常因他而起伏的時候,或許無論祝隱洲說什麽,她都會深信不疑。

但那三年讓人失望的夫妻生活結束後,僅是這樣幾句話,沈晗霜不會就此相信他們真的不會重蹈覆轍。

那條錯的路是她一步步走過了的,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沿途要經歷多少酸澀與苦悶的日子。

無論對方是誰,沈晗霜都不會再讓自己陷於那樣患得患失的無望生活。

若僅因為祝隱洲的幾句情話,她便又一頭紮進去,讓自己被情愛牽絆,變得不像自己,那沈晗霜這三年真是白活了。

“我以前,做得很不好,”祝隱洲眼底劃過幾分自嘲和痛苦,“沒資格讓你再相信我。”

“但我不想讓我們之間就這樣結束了。”

“我想爭取你的情意,想重新求娶自己心悅的姑娘,”祝隱洲頓了頓,正色道,“我想與你做一對真正的夫妻。”

“不是出於別的任何考量,也不是因為義務與責任,而是可以彼此交心的,兩情相悅的夫妻。”

沈晗霜一直安靜地聽著祝隱洲說完了這些話,不曾打斷。

“若無論你怎麽做,我都不會再喜歡你呢?”

她和祝隱洲之間並非仇人,沈晗霜可以做到心平氣和地與他說話。她也並非是想質問什麽,只是覺得這個問題其實很重要,應該問。

聽沈晗霜說出“喜歡”二字時,祝隱洲的心不由自主地跳得快了些。

但他沒有忽略,沈晗霜其實是在說“不喜歡”,是在提出一件很可能會發生的事。

經過那樣冷淡的三年夫妻生活,沈晗霜徹底對他失望了,不想再做他的妻子了,所以才會堅持與他和離。

或許,無論他做什麽,無論他如何盡己所能地去爭取,她都不會再對他動心。

“那便是我咎由自取。”祝隱洲的聲音有些低啞,艱澀。

“若我做了我所能做到的一切,也仍然無法改變你的心意,我不會再來糾纏你,也不會再打擾你的生活。”

聽祝隱洲說完這些,沈晗霜長睫微垂,不知在想些什麽。

祝隱洲一眼也舍不得錯過,一直凝視著她。

片刻之後,沈晗霜什麽都沒再對祝隱洲說,她回身走向馬車,叫了斷雲的名字。

祝隱洲的手仍維持著將花束遞出去的姿勢。

見沈晗霜轉身一步步離自己越來越遠,祝隱洲的手緩緩垂下,神色黯淡地想——

她不相信他的話,也不想要他的花了。

斷雲聽見太子妃叫自己,自然很快便現身了。

殿下很早之前便吩咐過,無論是何事,讓他和收雨要聽太子妃的安排。

但見殿下的花沒能送出去,太子妃又正站在馬車邊,斷雲心裏便忙道了聲“不好”。

他肯定沒膽子私自偷聽殿下和太子妃說話,也不知兩人之間聊了些什麽,難道竟真應了他趕馬車時的猜測——太子妃不願意與殿下去樹屋那邊看看?

“太子妃……”

忽然想起之前太子妃不許他這樣稱呼她,斷雲頓了頓,連忙改口道:“沈姑娘是想回府嗎?”

祝隱洲也覺得沈晗霜應是不願再與自己去別的地方了。

但他並未聽見沈晗霜的回答,卻聽她開口問斷雲:“你應隨身帶有一些好用的毒藥?”

這問題來得實在有些突然,斷雲掩下心底的意外,如實應道:“對。”

“能給我一瓶嗎?”

“沈姑娘要毒藥是想……?”

瞥見不遠處的太子殿下,斷雲心神一凜,意識到自己不該多話,便只道:“沈姑娘想要哪種毒藥?”

沈晗霜想了想,問:“立即見效,沒有解藥的那種,有嗎?”

斷雲自然有這種毒藥。雖然不知道沈姑娘為何會忽然想要毒藥,他還是硬著頭皮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言簡意賅地提醒道:

“這種毒無色無味,沒有解藥,只需一滴便能殺人。而且服下這種毒之後,一息之間便會毒發,吐血而亡,即便有解藥也來不及。”

沈晗霜接過瓷瓶,意有所指地說道:“幸好皇後當時用的不是這種毒。”

斷雲也知道皇後曾有意給明家老夫人下毒一事。他立即解釋道:“沈姑娘放心,皇後手裏絕沒有這種毒。”

這是他們的人暗中研制的,除了十分必要的時候,輕易也不會用上。

至於必要的時候……大概會是斷雲被敵人生擒,又確認已經無法逃脫的時候,他會用這種毒藥盡快了結自己,以免給殿下帶來什麽麻煩。

沈晗霜“嗯”了一聲,轉而拿著藥瓶上了馬車,掀開帷簾走了進去。

斷雲一時有些猶豫,不知自己究竟該不該像來時一樣,這就趕著馬車將太子妃送回明府去。

偏偏殿下此時竟沈默地站在原地,也不上前來攔一攔。

斷雲心裏替殿下著急,卻也沒有辦法。

見兩位主子都沒有吩咐他做什麽,斷雲大著膽子杵在原地,想著好歹拖延片刻。

說不定殿下還有話想說,或者太子妃會改了主意,願意去看看殿下親自搭建的那間樹屋。

沒過多久,馬車的帷簾忽然重新被人掀起。

垂首站在原地的斷雲瞥見太子妃的身影從馬車內走出來,立即心裏一喜。

難道他又猜對了,太子妃真的改了主意?

斷雲沒敢擡頭多看,但祝隱洲看見,沈晗霜出來時,右手正端著原本放在車內的一個紅木托盤,上面放著六個茶杯。

經過斷雲身前時,沈晗霜將方才他給的瓷瓶還了回去,溫聲道了句“多謝”。

斷雲接過瓷瓶時便倏地發現——就給出去這麽一會兒,裏面竟然已經空了!

斷雲猛地擡起頭,看見托盤中那六個裝了茶水的甜白釉茶杯時,他的心猛地一沈。

太子妃這是要做什麽?!難道……

沈晗霜重新朝祝隱洲走去。

斷雲心底的某個猜測越冒越高,他已經顧不得別的了,緊緊地盯著太子妃的背影。

在祝隱洲面前停下時,沈晗霜語氣如常道:“六中選一,若你選中了那杯幹凈的茶水,我隨你去看你準備的東西。”

斷雲沒想到自己心裏的猜測竟又成了真!

他立時忍不住問道:“另外幾杯不幹凈的茶水,是加了這瓷瓶裏的毒藥嗎?”

沈晗霜頷了頷首。

“那若殿下選中加了毒藥的茶水呢?”見太子妃來真的,斷雲又急又氣。

怎麽就鬧到這一步了?!

“那便是註定。”

沈晗霜看著祝隱洲,繼續道:“你也可以不選,只需一切到此為止。”

祝隱洲的目光一直安靜地追隨著沈晗霜的身影。

見她重新走近了自己,祝隱洲將方才沒能送出去的花束重新遞給沈晗霜,溫聲道:“若不想收,可以先幫我拿一下嗎?我怕會弄臟了它們。”

沈晗霜心神微頓,用空著的左手接過花束。

“殿下!您不能選!”斷雲還是逾距喊出了口。

祝隱洲接過沈晗霜手中的托盤,淡聲吩咐幾乎要沖上來搶下這些茶水的斷雲:“若我沒有選中幹凈的茶水,你將此事安在皇後身上。”

殿下終於開了口,可他說的話卻讓斷雲更加著急了。

殿下竟當真打算在這六杯茶水裏選嗎?這其中五杯都是毒茶,只需一口便會死,根本就來不及救!

皇後雖曾對那三名貴女和明老夫人下毒,但絕對不敢就這樣對太子下毒。誰能想到,太子妃卻敢用這樣的毒藥做賭約。

要將此事嫁禍給皇後不難,可……可斷雲身為太子近衛,難道就眼看著太子殿下這麽去賭六中僅一的生機嗎?

祝隱洲垂眸看了沈晗霜許久,眼底有濃重的不舍與眷戀,也有隱秘的亢奮與期待。

這六杯茶可以決定他的生死,但更重要的是,可以決定他與她是否還能有以後。

他不曾見過這樣的沈晗霜。

而沈晗霜會有此時的模樣,是因為他。

祝隱洲什麽都沒問,也沒再多說,只隨意選了一杯還帶著餘溫的茶水,一飲而盡。

像是中秋那晚,他偷喝了沈晗霜的父母特意留給她和她心上人的醇酒時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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